夏日的味道

红砖黑瓦衬着一条幽绿色的羊肠小径，伸长的榕树触须在暖暖的春风中荡呀荡，好似邻家顽皮的孩子将身子探过围墙，爬入初夏的领地；翠绿稻田映着蔚蓝天际，飘浮而过的白云在煦煦春阳中飘呀飘，好似看尽尘世的隐士倚仗而过，踏入蝉鸣的季节；台南的市郊，一个被喧嚣所遗忘的乡村，寂静的斜倚在高速公路和八掌溪边，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在撒着阳光的摇椅上，沉思......那年夏天，我在爷爷家前的街道，尝到了一口令我永久难忘、怀旧的好滋味——枝仔冰，那充斥着历史老镇风华的味道。

犹记得，那个酷暑里炎热的日子，红通通的太阳似蛮横的统治者，大地臣服在他灼热的光线中，万物妥协于他浓浓的热气下。我和堂弟们宛如三株枯萎的小草，在炎夏中瘫软在沙发上，好像连灵魂也被晒得昏昏欲睡一样，只剩汗水涔涔留下的身躯，死命闪躲着阿波罗射入窗内的一枝枝金箭。在这连夏蝉都无力歌唱的七月天，我和堂弟决定寻觅几碗清凉的冰品，抵抗这难耐的高温。于是，我们三人骑着自行车，在老旧齿轮“吱－歪－”的声响中，踏上寻冰的旅途......湿黏的汗水自背滑落，在古老的红砖墙边，在盛夏的热焰里，小贩推着老旧的手推车，吱呀吱呀地拖着蹒跚的脚步，吆喝着“枝仔冰哟！”。那一声声的叫卖声，使我们犹如听见了救赎的号角，卯足了全力地踩着被热浪袭卷的自行车，努力朝庙口那辆以慵懒步伐行进的“枝仔冰”前进！

终于，于十字路口交接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们三人，在小贩即将转移贸易阵营时，好不容易地赶上了。以足以媲美奥运金牌选手的身姿，我急速地从自行车上翻身落下，像一只饥渴的鹰从空中寻找猎物。慌忙地冲到推车前，血液在脸部血管中扩张，胀红着脸的我们三人，大声的点了三支枝仔冰——红豆、花生和芒果。小贩看着我们这群小毛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弯身从冰桶里拿出三支枝仔冰的时候，彷彿整个人都融入了这炎炎的夏日阳光中。伸手接过冰，我下意识地将冰往嘴里塞，沁凉的滋味渗入骨髓，啊！冰果然是消暑散热的首选呀！然而，当小贩说出“真是可爱的小孩，这样就算你们便宜一点。”时，一股恶寒竟直直地从脊椎窜上脑门......钱呢？用眼角拼命地向两位愣住的堂弟们求救，得到的回应却只有热辣的太阳和动弹不得的大脑，“怎么办”充斥着我的思考线路，一瞬间，我似当机一般呆立在路旁......

蝉鸣唧唧，回荡在缓慢悠闲的乡村间，望着我们三人手足无措的模样，小贩正收拾着自行车和洋伞的背影赫然停了下来。或许也意识到我们这些傻小孩并没有带钱，一双乌溜溜的睿智眼睛直直盯着我们看，彷彿要把人看透一般，我屏住气，等待着“死刑”的宣判。这时，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小贩转过身，以俐落的身手牵起自行车，并对我们以生涩的香港语文喊：“好啦，今天就免钱啦！”他笑着，笑容牵动脸部的肌肉线条，凝望着他和蔼的笑颜，我突然发现，天堂就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挥手道谢，踏着大步回家的我，舔着那甜滋滋的红豆枝仔冰，一身的压力愁烦全在紫红色泽的冰中融化了。一口接着一口，我像置身于数十年前——爷爷奶奶的时代中，在街上与蜂拥而出的小孩们品尝着得来不易的枝仔冰似的，感到无比幸福。枝仔冰甜甜的，口味并不突出，严格来说与便利商店卖的冰棒大同小异，但是，在这人情味浓厚的小乡村里贩卖的枝仔冰，却有着都市无法媲美，无法尝到的好滋味。有人说：“天上最美的是星星，人间最美的是温情。”卖枝仔冰的阿伯，弯腰、微笑的样子依稀可见，他黝黑的背影在我的心中留下难以言喻的深刻感动；那支枝仔冰，红豆口味配上一丝丝关怀，是我在小镇上遇见天堂的最佳佐证，更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好味道！

绿荫在榕树下张开一片大伞，斑驳的小巷砖墙，一枝小花随着枝桠探出头来摇晃着；田野中几只野狗穿梭在田埂间，轻抚的初夏薰风，伴着烈阳蓝天翩翩起舞；奔跑在乡间柏油路上，我等着阳光把我和柏油路一起蒸发，那枝仔冰的滋味，甜得令人难忘的古早味，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也许，城市的喧嚣与生活紧凑的脚步，会沖淡些许的人情味；也许，时间的淬炼与逐渐成长的心灵，会遗忘些许的感动；也或许，世界与社会，会埋没我们的天真与单纯……但，枝仔冰那承载了历史的味道，也会承载着我的童年、承载着偶然撞见的幸福感动，一起刻印在我的心灵深处，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