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在腊月二十四。
我们那儿有一个风俗,小年之夜,老鼠嫁女。这天晚上,据说,老鼠会把自己的女儿打扮一新,吹吹打打,一顶花轿送往婆家。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我还小,大吃一惊,老鼠的女儿还有谁要,于是问:“给谁啊?”
母亲一笑说:“给猫啊。”
我更是吓了一跳,猫和老鼠可是死对头,现在竟然成了亲家,老鼠还亲自送女儿去,不怕让老猫给一口叼了去?母亲说我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硬要问沙锅能煮多少米”,其实,她也说不清,因为她也是从外婆那儿听来的。外婆呢,估计是从外婆的母亲那儿听来的。而且,母亲还说,半夜里把耳朵贴到磨眼上去听,能听到唢呐声,还有鞭炮声,还有“吱呀吱呀”的花轿声,那就是老鼠嫁女了。
老鼠嫁女,为什么得在磨眼旁听?为什么半夜去?这些,母亲也说不清。
我一直打算去听听,可是,从小到大,每年腊月二十四晚上一觉醒来,都已经天亮了,老鼠女儿已入了洞房,我也因此一直没有听到磨眼中的老鼠嫁女声。长大后,知道这是个故事,一笑了之。再仔细想想,就笑自己傻。于是,这个传了一代代的故事,也就懒得传下去了。
因此,儿子从来不知老鼠嫁女一事。
时下的小孩,怕连听也没听说过这个故事了。
现在,我们有电视,有电脑,都忙着看这些去了,很多美丽传说都和我们挥手作别,其中也包括老鼠嫁女。更何况现在也没有石磨了,磨眼更无处可寻了,到时一讲,孩子们要寻找磨眼听老鼠嫁女声,不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一些风俗就这样渐渐流失,也有一些慢慢留下来。
譬如在故乡,腊月二十四前,得把过年吃的东西置办好,苞米花得炒了,黄豆也得炒了。家乡过去不是用机器炒,是用锅炒的,在包谷里搅上细沙,朝锅里一倒,烧起火炒起来。包谷里混沙,是避免苞米花炒糊。每次只能炒一碗,一碗玉米倒进热沙里,“咯咯叭叭”放鞭炮一样,苞米花乱炸乱跳一片雪白。我们围着灶台叫着跳着,飞出的苞米花,一把抢来塞进嘴里,又烫又香。
然后,炒黄豆,方法一样,但黄豆得提前用水泡一下,鼓胀一些,这样才能炸开腰,咬在嘴里“咯嘣咯嘣”的才有味。
还有油条,还有麻叶。
麻叶是一种三角形面片状的,放进油锅里一滚即出,时间不能长,长了就老色了。然后用笊篱捞出来,放在那儿,金黄亮色的,泛着油汪汪的香味。
这些东西,老鼠爱吃,不过,小年之前它们不敢偷嘴,有猫看着。小年之后就不一样啰,用母亲的话说,猫鼠成了亲家,老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听了这话,我暗暗不满于老猫的作为,揪了它的胡子,老猫咪呜一声叫,很委屈地跑了。
那些吃食放在哪儿,我们是清楚的,玩累了就跑回来,悄悄装上一些,分给同伴吃。
可惜,这些吃食现在也没人做了,炸苞米花,有机器来,其他东西哪有卖的饼干瓜子好?因此,腊月二十四,终于冷清下来。
在童年的记忆中,一到腊月二十四早晨,太阳还没照亮窗户,不用母亲喊叫,我们就爬起来,穿了衣服,到院子里,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叫着。有的说,我妈还准备炸米花呢;有的显摆,我家还准备炸油条哩。显摆完,大家又纷纷向家里跑,如果家里缺哪一样,一定哭闹着不行,必得也炸上一点,才带着泪水又笑起来。这时,母亲总会说:“猫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母亲说时,也是一脸笑笑的。
到了半上午,“咯咯叭叭”炒苞米花儿的声音,就东一家西一家响起。年味,也就从空中,从这响声中,从孩子们的叫声中,一寸一寸走近,走入小村中,走入千家万户中。
有时想想,小年不是老鼠嫁女,是村人在嫁接一种幸福,一种新年的喜庆,一种年味。这些,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说,已渐行渐远遥不可及了。
有时想想,真替现在的孩子们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