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黄昏里,她在等他。
她烧好菜,坐在餐桌边。餐桌上摆了高颈花瓶,玫瑰娇艳妩媚。
花香袭来,扯成丝,旋出波浪,她站起来去厨房,找几只碗,将菜扣起。她动作轻盈,如一尾多情的鱼儿。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她盯着那些菜,幸福在脸上悄悄漾开。她趴到窗口,静静地瞅着窗外,晚霞斜照,花影灿烂,天空浮云掠过,世间绯红。
她回来,重新到餐桌前,又掀开碗,看盘子里的菜。每一道菜都无可挑剔,她相信他会胃口大开。
他还没有回来,她面露急色。将菜端进厨房,想热一热,再想终是算了。他不喜欢热过的饭菜,尽管他不说,尽管他努力装出可口的表情,可是她知道。
她还知道他很累,他腰酸背痛,可是他仍然不说。他走进屋子,带回笑,带回鱼鳞和鱼腥。他像鱼般生活在大海里,黝黑的皮肤,犹如鲨鱼的脊背。
他们相识,相恋,像海浪亲吻沙滩般自然。她提了竹篮赶海,他下船,经过她的身边,宽大的脚板将松软的淤泥踩出一个个踏实的脚窝。
一只蟹从脚窝里憨头憨脑地逃出,她伸手去捏,蟹紧紧将她钳住。她惨叫,甩手,跺脚,脸色煞白。
他踅回来,说,嘘,中指在蟹壳上轻轻一弹,蟹听话地落下。她抬眼望他,他笑,牙齿闪烁着出白瓷般坚硬的光芒。
是春天,是黄昏,晚霞斜照,花影灿烂,天空浮云掠过,海浪拥抱礁石,世间绯红。她的脸颊,炭火般滚烫。
今天她衣裙鲜艳,面容娇美。
她再一次站起,走到窗前,踮起两脚。晚霞正浓,春意盈然,云彩扯成丝线,打开窗子,她闻到若有若无的海的气息。
她还听到海浪亲吻沙滩的声音,海鸥追逐嬉闹的声音,渔公喊起号子的声音,花儿悄悄绽放的声音。
回到餐桌前,她任大海的气息和声音将自己彻底融化。然后,她的表情一点点黯淡,她知道,这个黄昏,他不会回来。他还在大海里颠簸,连同他的声音,她的思念,他们的爱情。
最后一次趴到窗口,天暗下来,花影渐渐模糊,灿烂的世间终有了灰色的调子。叹一声,回来,餐桌旁,她见到男人。
你是谁?她问。
男人笑笑,说,他还在海上忙,今天不回了。
你是我弟?
男人点点头,说,先吃饭吧!
他们开始吃饭,无语。玫瑰悄悄绽放,花香弥漫。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和男人,全都年过花甲。那个黝黑的他是她死去的前夫,他在30年以前,消失在风浪中。
可是三年以前,她突然坚信他没有死去,坚信她20岁。她思维混沌,表情却愈来愈娇美。
春天里,每个黄昏,她都要烧好菜,等他。男人候在旁边,不说话,不阻拦,不揭穿。不管如何,她陪了男人30年,男人知道,她爱他,她也爱他。
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