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是不是猴子变的?我不知道,不过既然达尔文这么说了,我也就只好先这么用着,但我挺腻味这个结论的。
我并不喜欢猴子,虽然他们聪明,灵活,生存方式和群体结构也与人类相似,但我还是不喜欢。在各种动物当中,我认为猴子是最缺乏生命庄重感的,也最俗气。他没有虎豹的凶猛孤独,也没有狮象的王者之风,狼的流窜犯一样的顽强,狐狸的灵性和超现实主义的魔幻色彩,羚羊的美丽轻盈,鹿头顶上长出的完美武器,甚至没有鳄鱼的远古遗风,以不变应万变的残忍和固执。它都没有。 它不善于攻击,也不能防守。 我们可以这样形容它:贫困的爬树者。
仿佛,造物主创造并保留这个物种就是用来嘲笑和讽刺另一个伟大的物种——人的。他们像人,以浑然不自知的形态模仿人,贬低人,且以此进入人的生活,取得人得宠爱。它以它的滑稽可笑为人类造就了一个就业机会——耍猴的。它代替人翻跟头,作揖,穿可笑的戏装,骑着山羊舞刀弄棍;而人却指挥它,训练他,替他吹牛,乞讨,是他的代言人。人和猴子的合作比人和人的合作更具幽默感,更能讨得观众低下的趣味,因为人们从猴子身上看到了一种既像自己却又明显比自己低下的生存状态,获得了在嘲笑中肯定自我的心理满足。吴承恩曾用他的笔,为猴子创造了超凡入圣的辉煌,他把猴子的习性作了改造和升华,使“捣乱”变成了孙悟空的叛逆性格,因而使“大闹天宫”时的孙悟空颇具英雄形象,活脱一个造反的农民领袖,惹人喜欢。但自从跟上了唐僧,带上了“紧箍咒”,便又成了一个“耍猴的”身边的可怜角色了。除了戏弄一下猪八戒,就是棒杀一路上那些和他从前一样的起义领袖,动辄大呼别人“妖怪”,其实,他自己不也正经是个“妖怪”吗?
这不是孙悟空的悲哀,而是吴承恩的悲哀,或者干脆说是我们祖先精神中所遗留下来的“猴气”的悲哀。
记起原来在某地,曾见过这样几只猴。
有一只猴首领,彪肥体壮,行坐皆十分有派。投糖逗之,并不欢蹦乱跳,稳重而有城府,先以怀疑轻蔑之眼光看看,考虑一二,才信步走来,拿起糖果后并不急忙塞入口中,而是走的远一些,背人而食,就是不给你看见吃像。
还有一猴,性怪癖,好食一种草叶。喂之,急吞下口,倘以别种草叶喂之,甚怒,以为欺其不辨植物学分类,出手极快。
还有一母猴,行若老妪,怀揣一小猴,管理员谓我说:“母猴眼以瞎。”细观之,果然瞑瞑若瞎状,行动不便。小猴约尺把长短,面目清秀,极似一非洲难民饥孩,极瘦,两眼大而明亮,恐怕难以张大成猴。观此母子,实觉悲惨,直觉像旧社会黄泛区难民街头卖子图。何况老猴衰老不堪,产下小猴,也不符合优生优育的原则。但,猴之不灭,也就在于此,总能拖泥带水的产下后代,结果呢?一代比一代劣,一代比一代刁滑,一代比一代缺乏生命的庄重感。
也就永远无法变成人。
到不如那些珍禽异兽,永远热爱自然,永远不肯成为人类的玩偶,纵使万年来横遭捕杀,犹不肯归顺,终于迫使人们在其快灭绝时认识到其至真至美,认识到生命的庄严。
我讨厌猴子,也许恰在于它太像人。